雜草景日記｜秋田藤裡町

在日本的第8天，我在airbnb上預定了一間標題為[白海山腳下帶山羊的客房]的民宿，位於秋田縣的—藤裡町。我被標題裡的羊和介紹裡的一張照片吸引，照片裡有四個年輕人，他們正趴在一座窄橋上，看著橋下的河流，身後是層層的綠色稻田。

秋田縣人口稀少，自然資源豐富。就如它的名字，這裡最主要農業是種植稻米。

從弘前出發到藤裡町80公里，先搭一個半小時的火車到二ツ井站。

到達某一段的時候，雪突然就消失了，村莊和田野一下子坦露了出來。

雪的真實世界。

不愧是秋田，一大片一大片的田野，只是現在的田野是光禿的，只剩下被割過的稻草敦。到了夏天，插上秧後，應該就是電影《小森林》裡的樣子。

到達二ツ井站，火車停下來時，需要自己按車門旁的開關鍵來打開車門。正準備往出站口走的時候，駕駛艙的駕駛探出頭來喊住了我們，示意需要把車票交給他。還是第一次遇到由火車駕駛員來檢票，看來，是到了真正的鄉村了。

二ツ井火車站小小的，整個候車室大概五十平米，有一位售票工作人員。候車室的中間放了一個取暖的煤油爐，一走進來就很溫暖，有點像是家中的客廳。牆上貼了一些附近可以遊玩的介紹以及各個季節會舉行的活動或祭典。還有自行車可以租，但是要4-10月才行。

去民宿，還需再坐幾公里的公車。倒是不複雜，在火車站門口就能等到。

公車上加上我和傑森，總共只有四個乘客。公車穿過車站旁的小鎮之後，就再也沒有遇到店鋪了，只有越來越寬廣的田野。路的前方，還有一片雪山，大概距離太遠，雪山顯得很小。不過，雖然小，卻因為覆上了銀光而變得顯眼，像是鋼筆畫。看到它後，我好像有信心畫雪山了，大概只要照著它現在的樣子描下來就可以啦。

下了公車後，需要走過一座大橋，再穿過一公里的田間公路，到對面的村莊。杵著拐杖的傑森，走到大橋中間時，停了下來。點燃了一根煙，掏出手機，準備編輯朋友圈，此行為出現的時候，代表了他對這裡有超高的滿意度。

到達民宿，敲門，沒有人反應。門沒鎖，我倆伸頭進屋繼續喊。終於，出來了一個男生，但他神情茫然，彷彿對於我們的到來，一無所知。我掏出手機給他看我的預定單，支支吾吾了半天。

「啊，duozhu！」他終於反應了過來。

客房在二樓，是放了兩張上下舖床位的房間。安頓好行李後，肚子餓了。這時候才發現我好像忘記考慮吃飯的問題了。打開地圖，離我們最近的餐廳和商店需要再往前走四公里，沒有計程車，公車需要打電話預約。徒步四公里對我來說不是問題，但杵著拐杖的傑森不行。

情急之下我打開翻譯軟體下樓找剛才接待我們的男生（他叫多賀谷）求助。

我倆的溝通全程靠打字，沒有動嘴。

我：「請問，這裡可以預定晚餐嗎？」心想，既然這附近沒有餐廳，那他自己也要吃晚餐的吧？

多賀谷：“可以吃飯，但是需要去超市買。”

我：「......」翻譯的也不一定準確，但大概是蹭不了飯了。

我：「那請問，這裡可不可以

多賀谷：「呃......我可以幫你打電話問一問。」他思考了後，去廚房打電話給他的朋友。

就在他打電話的間隙裡，我觀察了周圍，奇怪的是，沒有發現羊的痕跡。

多賀谷：「不行，對不起，我沒有租到你腳踏車。」打完電話的多賀谷，躲避的眼神裡流露出了抱歉的羞澀。

我：“沒關係的，那請問小羊在哪裡呢？”

看來問題又難倒了他，他抓耳撓腮了半天后，打開了谷歌地圖，在地圖上給我指了一個地方，從漢字看上去好像是牧場，但離的不近。

多賀谷：“你想去看小羊嗎？”

我：「是的，但看起來有點遠，也許不去了。」比起小羊，我還是更想吃飯。

多賀谷：“除了去看小羊，你還想去哪裡嗎？”

我：“我還想去超市，購買這兩天的食物。”

多賀谷：“也許我可以開車帶你去看小羊，路上再去超市。一起多付1000日元的房費，可以嗎？”

我：「好！」1000日圓相當於50塊人民幣，以日本的計程車價格，他是純粹好心幫忙了。

 

得意洋洋的把「有車坐了」這個好消息告訴傑森，我們一起坐上了多賀谷的黑色小麵包車，麵包車讓我們感到親切，不同的是，多賀谷的麵包車乾淨又整潔。從北海道一路往南，無論鄉村還是城市，大家好像都很愛麵包車，甚至很多小轎車，也做成了方方圓圓的形狀，可愛得很。

坐在麵包車後座的我和傑森，像兩個沒見過世面的城市人第一次進鄉村似的，看到路邊的鴨子也要「哇哇哇」的開心一下（特別是傑森），而駕駛位的多賀谷一句話也沒說，他是那種即便隔了一百米距離，也能感覺到他的害羞和拘束的人。但在傑森「哇」的時候，我從後視鏡發現多賀谷偷偷笑了。

麵包車穿過田野往山的方向開，道路蜿蜒，兩側被筆直的杉樹包圍。我和傑森又開始「哇」了，因為真的很像電影《哪啊哪啊神去村》裡的畫面呀。原來，秋田的杉樹也很有名，這裡盛產的秋田杉樹被稱為「日本三大美杉」。

我們覺得，即使沒有看到小羊，只是坐上多賀谷的小麵包車去週邊的山裡轉一圈玩，就已經感到挺滿足了。

到了牧場後，多賀谷告訴我，他對這裡也不熟悉，他需要去問他能不能進去看小羊。

牧場是用木頭建造的長長的平房，有窗戶，我從窗外踮起腳尖能勉強看到裡面的小羊。我跟多賀谷說我已經看到小羊了，但他還是想帶我們進去看。

近距離看到綿羊，我腦海裡第一個跳出來的，是春上春樹小說裡描寫的羊男的形象，此時，看過了真正披著髒羊毛綿羊後，畫面就更加具象了。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現實中的綿羊。傑森說，在日本，羊是外來物種，是不常見的動物。所以，難怪會有《尋羊冒險記》？

不過，有一點我實在不明白，明明民宿介紹裡寫的是“有山羊的房子”，可為什麼羊卻在距離這麼遠的牧場呢？而且多賀谷還說他對這裡並不熟悉。他怎麼看也不像是會用「羊」當噱頭放在民宿介紹裡騙人的那種人。

回家的路上，去了超市。鎮子雖然小，超市裡的東西卻豐富的很，有挺多可以直接買回家就吃的東西，刺生也有好幾種選擇。我和傑森這個也想要，那個也想要，一不小心就買了兩大袋，這下不用擔心了。

回到家，我們把食物分成兩個類型，“要立即吃掉的”和“可以慢慢吃掉的”，然後把前一類攤開來，準備享用，後一類則放到冰箱。

多賀谷的廚房很乾淨，不過，這些天裡，我們住過的人家都非常乾淨，可以說是一塵不染。從冰箱裡的情況看來，他好像不太煮飯。這下我明白了他之前說的：吃飯要去超市買。

在我們分類食物的時候，多賀谷忙著為客廳中間的下沉式暖氣爐加柴點火，暖氣爐的樣子有點像我們的藏爐，但更加秀氣一些。食物擺好後，派傑森去邀請多賀谷一起吃飯，我以為羞澀的他應該不會來。沒想到他說：「啊，真的可以嗎？」然後跟著傑森過來。

傑森說：「也許他不知道怎麼拒絕」。總之，我們就這樣坐在一起吃飯了。

我還是很想知道房源介紹裡的羊是怎麼一回事，所以我忍不住掏出手機。

我：「我看到民宿介紹裡寫了羊，你以前養過山羊嗎？」為了不出意外，我打了「山羊」二字。

多賀谷：「我養山羊，在離這裡五分鐘的地方。

我：「......去」。

他有羊，卻開車帶我們去那麼遠的牧場看羊，為什麼呢？難道是因為，我之前問他的是“小羊在哪裡？”，他抓耳撓腮了半天大概是因為他養的羊已經長大了，不是小羊了。他以為我想看的是幼羊，而不是他的大羊，哈哈，是這樣嗎？那太可愛了。雖然感到抱歉，但又覺得好玩。

原來在日本，如果單獨說「羊」這個字時，他們可能會以為特指的是「綿羊」。而山羊，是另一個詞。在中國，所有的羊好像都可以用「羊」代替。好吧，更主要的是我不該在羊前面再加上「小」字。

吃飯時，我們不停的把想說的話，翻譯給對方看。傑森想知道多賀谷結婚了嗎，但我覺得現在問這個問題好像不太適合。於是我們換成了問：「你一個人住在這裡嗎？」他也問我們：「為什麼來這裡？」之類的交換提問。

最後，他問：「晚上，我的兩個朋友來談可以嗎？」我說可以的。

看來，他雖然看起來內向，但也不是排斥社交型。

去餵多賀谷的山羊。

出發前，多賀谷換了一身衣服，大概這是每次餵山羊特定穿的，再從門口停放的一輛小小的皮卡車上，拿了一雙手套。然後依舊開著他的黑色小麵包車，載上我們出發。這回我們直接開向了房子後面的山間柏油路，五分鐘就到了。是用木板搭建的簡約山羊房，位於山腳下。山羊房旁邊還有一顆大栗樹，地上有很多秋天殘留下來的板栗殼，還有一小塊雪地沒有融化。

當多賀谷打開山羊房時，三隻山羊已經越獄到了儲存乾草的隔間裡了，長的白白粉粉的，漂亮。比起牧場裡，披著灰黑色羊毛毯的綿羊們來說，它們三簡直是三個小公主。多賀谷給了我一些包菜葉子，讓我體驗餵小羊，當我一片一片的把菜葉塞到它們嘴裡時，它們還會把頭歪來歪去的得意，就像在說：「我可愛吧，我可愛吧」之類的。當我餵完多賀谷指定量的包菜葉子後，他還不忘「謝謝」了我。

大概晚上七點半的樣子，多賀谷問：“我的朋友，他們現在過來可以嗎？”

「好呀！」我們答。

多賀谷的朋友是一對夫妻，三十多歲的樣子，但其實是四十了。男生叫yasu，女生叫megumi，他們住隔壁，走一分鐘就能到達的地方。當megumi進門後，對我們說：「Can you speak English?」時，站在一旁的多賀谷說了一句日語，我聽不懂，傑森說是「鬆了一口氣」的意思。

不過，女生的英文也不是很好（我的也不好）。傑森為了更好的交流，說話的時候，他先在腦海裡重新簡化再說出來，變得有點結巴。並且在音調上，也模仿了日本人的語調。這樣一來，大家的語言水平，看起來就齊步了很多，在這方面，傑森做的很貼心。聊到後來，他還開始在英文裡參雜日文單字，這是他練習日文的好機會。

我們聊卡通，聊各自的工作。 yasu是賽馬手，megumi是拳擊教練。不過megumi看起來秀氣溫柔，不像典型的拳擊手的樣子。他們現在回到這裡，一起幫忙yasu家的糖果生意。

多賀谷之前告訴傑森，他在這裡做一些農業。我很好奇他種什麼，就問了問。沒想到多賀谷問我們：「是否想去看一下？」。於是，我們穿上鞋子，從門外繞進了隔壁房間裡，打開門，是個意想不到的種植間。原來多賀穀種的是放在色拉里的小葉菜，這種菜我以前沒注意過，但前幾天在居酒屋吃的下酒菜裡，我發現了它。

這裡像是微觀植物實驗室，看起來溫度和濕度都是嚴格的，還有一塊黑板專門用來記錄。植物旁邊有抓蟲的黏板，抓到了很多小黑蟲。每一盆小葉菜都像是mini小盆景，可愛得很。還有幾盆葉子有些枯黃的小葉菜，被放在一個特別的區域裡，看起來像是正在被搶救。多賀谷拿來了一把mini剪刀，在不用搶救的盆子裡，剪了兩個品種給我們嚐了嚐。

當天晚上聊天結束時，yasu和megumi問：「如果明天晚上，你們沒有事情的話，我們還可以再來嗎？如果你們有空的話」。 「Sure!」傑森答。

在旅途過程中，與人的交流還是重要的。會直接導致我們對這個地方的感受，就像這樣坐在一起聊天，慢慢了解了對方的生活。這樣的關聯自然而然的讓我對這個地方產生念想，是下次還要再來的念想。

第二天，我們往山羊房子的方向健行。前一天晚上，在聽說我喜歡採蘑菇後，megumi給我們看了一張圖片，說是春天裡長的一種野菜。因為夠好看和特別，我記住了。我在健行的路上發現了長在草坡裡的它們，查了一下，這是一種叫做「蜂斗菜」的野菜，是菊科植物，聞起來也有菊花的香味。然後整個徒步就變成了採野菜活動。

採回家後，第一時間向多賀谷確認了，並問他願不願意晚上和我們一起吃它。他回答，他想吃。

因為採的有點多，我用一半的蜂斗菜焯了水後淋上了熱油，做成了涼拌。另一半切碎了放在炒飯裡炒了吃。說實話，並不好吃，走點苦。傑森吃了兩顆就沒再吃了，還把「吃起來像藥」幾個字翻譯給多賀谷看。但多賀谷好像很喜歡吃，不停的夾，如果不是為了讓給我幾顆吃的話，他大概可以吃一整盤。

後來，在秋田的新幹線火車站裡，還買了一瓶用蜂斗菜做的味增醬。回到大理後才打開嚐了味道，一點都不苦，很好吃，後悔沒有多買幾瓶。再後來，在看秋田縣的介紹時，還意外的發現，原來秋田縣的郵票上印的就是蜂斗菜。

這是一本流水賬，寫著寫著發現居然這麼長。

大概人在旅途的感受，就像是剛在一起的戀人，即使只是指尖的觸碰，也會有心跳加速的感覺。或許也因為需要這樣放大的感受，所以才需要旅行吧。

2024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