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晨 | 不在黏稠的时间 1.
1.
接近天亮的时候 雨还没有停 雨声断断续续的 b刚整理完天亮后会用到的资料 走到阳台上抽烟.
因为下雨的缘故 阳台黑漆漆的 不远处村道上的路灯被笼上了一层透明的薄雾 b把烟头按在阳台边半人高的水泥墙围挡上 转身回到房间 房间里没有开灯 翻开的笔记本电脑闪烁着.
屏幕上面是一些有关最近发现的一片长在冷杉林中的附生杜鹃.
在瓦场镇通往屋脚乡的路上.
几十颗附生杜鹃在二十几米高的雷击冷杉枯黑的树干上盛开着大丛茂盛的白色大花的照片.
照片里的白色花瓣上落满雨珠.
应该是在雨中拍的,b已经记不清了.
b把电脑合上 准备在天亮前尝试睡上一会儿.房间里两只猫轮流打了几个喷嚏 它们睡在床的角落 一大一小叠在一起仰着肚皮.
外面还在下雨 冷风时不时地从窗户吹进来 b裹了裹被子把头塞在枕头下面 试图在天亮之前睡着.
房间里 b在枕头下发出用嘴呼吸的声音夹杂着时有时无的雨落在叶片上的声音.露在被子外面的胳膊被清晨冰凉的风吹过.时间仿佛停顿下来.b还是一点儿睡意都没有.
2.
b是一个司机.
(在人们集中出游的寒暑假 b开着那张找J借钱买的那张红色面包车 以大理州为轴心 拉上四处客人转悠 大部分客人都是b的J介绍给b的 J经营着一家私人的户外旅行社（不同于传统的旅行团）因为b走的线路即便在忙碌的暑假 也总能完美避开大理的人流 去的地方也不算神秘和难以到达. 不过b带队时的感觉就像
“带着远道而来的亲戚 四处转转 带他们感受b眼中的那些美丽又迷人的大理片段”
还有露营 和客人一起在野外度过一个夜晚.
剩余的时间b开着另一辆白色的五十铃的小卡车 沿着澜沧江售卖一些从广州批发来的床单/被套/不锈钢锅碗/还有另外一些日常生活用品 就像大理每个镇在赶集时 贩卖生活用品的摊贩 等到货卖完后 b会就近在那些沿江的村落 装满一车当地的水果或蔬菜 拉回大理后 在下关开发区那边的蔬菜/水果市场一起打包出售给市场里的商户 商户回收的价格都比较低 但b也只是为了抵消回大理时的运费.之后的几天 b会在家待着休息 等到从广州那边补过来的新一批床单被套到物流园后 b又会再出发 在除了寒暑假的那几个月 b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澜沧江沿线那漫长的几千公里边境线上度过的）
b所做的只是把发现杜鹃的时间/发现的地点和海拔高度/周围植被树木的环境/和杜鹃的数量和生长环境/和照片整合在一起.
用在十二月末开展的生物多样性数字化百科图谱大会上递交.
b本来不用做这些的.
3.
5月份的时候b接到一个来自C的委托 委托内容是原本由C带领的一支高山地衣物种调查小组 由成都出发汶川理县到达阿坝县 之后沿着玛可河 抵达玛可河林场.将小组成员送达农场后 委托给b的工作就结束了.
（玛可河林区是青海省长江流域大渡河源头面积最大、分布最集中、海拔最高、面积最大的原始林区。从地形地貌上来说处于西南高原向青藏高原的过度地带，森林类型和野生动植物具有明显的西南特征，是青海南部三江源地区生态环境最好的区域，也是许多植物和动物在青海唯一分布.）
4.
四月底某天傍晚 b正在家睡觉 迷迷糊糊地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b从放在床边地上的防潮垫上爬了起来 晃晃悠悠地走出房间 打开门后 C站在门口 正在和电话那头的客人？说着一些确定时间地点和天气的事宜.
（C是b数年前在成都认识的朋友 一开始他在通麦镇的旅店当厨师.后来讨了老婆后就回到成都 他从事着开车带客旅行的工作.行程最少都在一周 经由成都出发 路线大多围绕川西滇西青海南部的藏区展开 虽然这么说 实际上大部分预订的客人也都是走着常有人走的或在社交平台上较为热门的线路.)
C进门后坐在客厅沙发上继续打着电话.
b穿过客厅去了厕所 从厕所出来后 b看到厨房窗户上印满了粉色的云 大块大块的云停在窗外.
C还在客厅打电话
对话声从客厅窗户蹿了出来.
细细碎碎的
窗外的云变得黏稠起来
云变成了粉色的石膏
云变得更立体了
b迷迷糊糊地盯着窗外的云.
白天即将结束.
现在的b还不知道朋友在挂电话后要委托给b的工作,
在这时,
b脑子里想的只是如何度过这个漫长寂静的夜晚.
5.
那之后的几天 小组成员陆续抵达成都 五月初的成都已俨然盛夏 傍晚时的人行道上摆满了红色的塑料椅子 人们坐在椅子上挥洒汗水 额头上的汗水成为用于计量时间的单位.
一些不易察觉时刻的在流逝的时间.
出发前的那天晚上 b把小组成员约到在家楼下的乐山钵钵鸡 在吃饭的时候b和他们确定了明早出发的时间和路上可能遇到的问题
（就在上周,阿坝县到玛可河林场的路上发生了严重的山体塌方 差不多5公里的柏油路被半座山埋了进去.）
b在大家正从桌子上那盆冷锅红油里反复拿起已经煮熟的蔬菜和鸡的各种部位的时候
说起“可能遇到的问题就是没有办法抵达林场.”这句话的时候.
几个人还在聊关于对进入玛可河林区采集时的一些想象. 语气中充满了向往.
接着桌子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b说完后的十几秒钟 时间停了下来 在几个人在没有提出疑问之前 b盯着那盆冷锅红油继续说到
“行程还是会照常就行 明天一早8点我在酒店下面接上你们后 我们还是往阿坝方向去 太阳落山之前就可以到达塌方的区域 如果的确因为塌方没办法到达玛可河林场的话 我们就返回 当天晚上住在阿坝县城 格尔登寺的后山 也有一片林子 穿过僧侣们住所后就会到达 那里的蕨菜和肺衣在现在这个季节非常的多.
第二天一早你们同样可以进行有关高原地衣的物种调查.
之后我们从金川到丹巴到甘孜 如果你们愿意的话 我会带你们去云南和四川交界的木里藏彝自治县 那边拥有大面积的高原冷杉林 虽然在地缘上和玛可河林场有所差别 不过这也是目前唯一不中止你们继续调查的唯一办法了."
b把桌上的可乐一口喝光继续说道.
“关于费用 还是按照和之前C和你们谈好的 只用付到玛可河林场的部分.
之后的行程 你们平摊到达屋脚镇的油费就好.因为我正好要回大理 回去路上本来也要去利家咀那边给之前认识的喇嘛送点东西.
那边有一个三百多年的黄教寺庙.寺庙里的喇嘛大多都是蒙古族.
去年春天我经过那里时 下了很大的雪 车打滑掉进了路边的排水渠 他们几个喇嘛帮我把车抬上后 我在那边住了几天.
不久前他们打电话给我说 如果从成都回来的话 帮他们在成都高升桥带几个春节时他们订做的面具 用在秋收后“格冬节"的法会演出上.
去往屋脚的路上 有一大片茂密的冷杉树林 我在屋脚乡放下你们 那边有蒙古族人开的旅店 你们可以住在那边 在溪谷周围的森林中继续展开高原地衣物种调查.
结束调查后你们可以找旅馆老板帮你们找车去丽江.
屋脚乡到永宁镇只需不到一个小时 之后沿着泸沽湖通往丽江的旅游公路 四五个小时就可以抵达丽江机场.”
“不过这些都由你们决定,你们如果决定撤团 直接联系C让他退费给你们就好.如果决定继续 明天一早我们就一起出发.”
说完这些后,b起身去吧台结账后 蹲在店门口抽烟.温热地风吹过b面前这条小巷.
巷子里没什么人.
夏天在这个时刻悄悄地走了过来.
6.
此时b正蹲在护国路叶榆路交叉口路边等着 朋友进调解室后就没有出来 正值下午 光穿过黄色叶片打在b的身上 b有点无聊同时也在担心房子里调解的结果 用已经抽到底的烟屁股在人行道地砖的缝隙里摩擦.
b将烟头塞进脚下砖缝的一个漏洞中后 拿出手机刷公众号时发现一条降温的信息.
“在东西伯利亚冷涡控制下，勒拿河流域多地已经出现-55度以下的极寒，奥伊米亚康已低达-57.6度，另有地方测到-58.7度，接近当地新世纪起来的低温纪录.”
b已经从成都回到大理大半年了.
暑假已经结束了.往常这个时候 b已经开着那辆装满了生活用品的五十铃小卡行驶在临沧到普洱那段澜沧江峡谷两旁茂密的森林中.
一般情况下b会在思茅港镇多停留几日 那是这段澜沧江上比较大一个镇子 白天b把车开到镇上 停在镇上唯一的红绿灯路边兜售那些生活用品.
到了傍晚 在旁边的烧烤摊买上两袋糯米饭 一大块儿烤五花肉或排骨 把车开到江边的一处空地 就着江水吃晚饭 之后就把帐篷扎在空地的沙滩上过夜.
等到“栘依节”临近的那几天 b会在镇上的渡口坐船过江 过江后 沿江一直开 不久后就到糯扎渡镇 糯扎渡镇澜沧县最大的镇 附近的山上布满佤族 彝族 哈尼族 拉祜傣 布朗族的寨子 十月初的那几天 镇子上非常热闹 是个销售的好时机 b也会采购一些百香果/火龙果 把车厢空出来的部分填满 回大理后一并卖给下关的水果商贩.
7.
b最近又去了几次白石溪 从离白石溪不远的三阳村 穿过由蚕豆和枯黄玉米秆组成的小片田地 和一些长满了灰色地衣的墓碑 那里也是七八月时常经过的地方 除了越发艳丽的冬樱花之外 就只剩下漫山的紫茎泽兰还和夏天时一样保持着绿色的生机 溪里也是 夏季被淹没的那些石头 慢慢的露出水面 上面附着着黄色湿润的苔藓 叶子落在一动不动的水坑里 溪水变的浑浊 不再会有想要喝下去的欲望 b小心翼翼的沿着溪水向上.溪谷里多了很多塌下来的树干.树干随意倒落在溪里.b也没有走到雨季时几乎天天都会停留的瀑布那里.
b在通往八仙庙的那个口子跨过溪流上山
穿过石头庙到达七八月露营的那片溪边的平地
现在那里要比雨季时萧瑟很多
之后b继续向上 到达白石溪最后的一个水坝 那里有着更为开阔的溪谷 那里碎石遍地 河滩上已经完全没有了水.
溪谷的另一边有一条通往山坡上的小路.
沿路上山后 可以望见水坝平台的尽头
那里有一块巨石
它比白石溪下游那块挂满了不锈钢挂片的石头还要再大一些 隐藏在溪谷边茂密的树林中.
巨石再往后 溪谷变成峡谷
再远处 就是每次停车时看到的三阳峰顶.
8.
冬天快要过去的时候 大理开始有了冬天的痕迹
连续不断的雨给山峰盖上了白色的厚雪
和b记忆中大理的冬天不太一样
不过这应该是b记忆的原因.
现在的b正蹲在店里吧台边的炭盆边
和朋友们一起烤火
b的脸被烤的烫呼呼的
b想到
有阵子没去的白石溪
那块巨石后的峡谷上方
整齐的次生松树林
树枝上挂满了白色的画面.
b还想到
上个月去西坡时 莲花峰盖起圆鼓鼓的雪的画面.
b好像发现了
时间不在黏稠的原因.